帶著神話去旅行 ─ 野獸、獵人和星座
神話故事的內容在反覆講述、代代相傳的過程中逐漸改變，分析神話的演變方式可以一窺人類的遷徙歷史，甚至可回溯到舊石器時代。
撰文／杜伊（Julien d’Huy）
翻譯／王心瑩
有一則耳熟能詳的神話故事，要從希臘女神阿蒂蜜絲（Artemis）開始講起，她職掌狩獵，也熱切守護純真的少女。阿蒂蜜絲要求「最美麗的」卡莉絲托和其他侍女誓言守貞，宙斯卻哄騙卡莉絲托放棄童貞，與他生下阿卡斯。宙斯善妒的妻子希拉把卡莉絲托變成一隻熊放逐山區。阿卡斯長大成為獵人，有一天遇到一隻熊張開雙臂迎向他，他不知道那是自己的母親，遂用手中長矛瞄準牠，宙斯立刻趕來解救，把卡莉絲托和阿卡斯分別變成大熊及小熊星座，讓母子長相左右。
故事到了美國東北部易洛魁族（Iroquois）的口中，變成三名獵人追一隻熊，受傷動物的鮮血染紅了秋天森林的葉子。那隻熊後來爬到山上、躍入空中，於是獵人和動物成了大熊星座。而在西伯利亞楚克奇人（Chukchi）口中，獵戶星座是追捕馴鹿卡西歐佩亞的獵人。西伯利亞的芬蘭－烏戈爾語族（Finno-Ugric tribe）則說獵物是頭麋鹿，後來變成大熊星座的形狀。
雖然動物種類和星座可能不同，但故事基本架構是一樣的。這些傳說全都屬於已知的「宇宙狩獵」（Cosmic Hunt）神話類別，1萬5000多年前廣泛流傳在非洲、歐洲、亞洲和美洲的居民之間。每一種版本的宇宙狩獵有著同樣的主軸：一個男人或一隻野獸追捕或殺害至少一隻或多隻動物，最後這些生物變成了星座。
這些文化分屬不同的時空背景，為什麼各自流傳的神話故事、人物與情節卻極為相似？民俗學家、人類學家、民族學家和語言學家老早對此感到疑惑。近年比較神話學採用一種具前瞻性的科學研究方法，借助生物學家解釋現存物種演化過程的概念來分析。這個方法稱為系譜分析法（phylogenetic analysis），可以連結起一個神話故事的好幾種演變版本，建構出系譜樹，追蹤神話如何隨著時間演化。
我的系譜研究使用嚴謹的生物統計和電腦模擬，說明神話和傳說如何以及為何演化。除了宇宙狩獵神話，我也分析其他常見的神話類別，它們都有反覆出現的共同主題和情節元素。比馬龍（Pygmalion）的故事敘述一個雕刻師愛上自己的創作。波利菲莫斯（Polyphemus）神話則是一個男人受困於怪物的洞穴，後來巧妙混進一群動物，躲過怪物的監控而逃了出去。
我的研究提供令人信服的新證據，顯示神話和傳說會隨著人類遷徙而傳播，有些傳說的源頭還可能回溯到舊石器時代；當時人類發展出原始石器，故事便隨著早期人類遷離非洲的浪潮一起傳播出去。我的系譜研究也對這些神話的起源提供深入觀察，把這些代代相傳的口述故事和傳說，與舊石器時代的洞穴壁畫主題相連。我希望這趟史前原始神話的追尋，走到最終能一窺我們祖先的心智世界（當時智人並非地球上唯一的人種）。
追尋「宇宙狩獵」的足跡
分析心理學之父榮格（Carl Jung）相信神話會以類似的型式出現在不同文化，是因為它們屬於「集體潛意識」（collective unconscious）的心智範疇。榮格指出：「神話是最重要的精神現象，能顯露出靈魂的本質。」然而，宇宙狩獵故事之所以傳遍全世界，不能用普適的精神結構來解釋，否則應該在每個地區都會出現，但其實印尼和新幾內亞幾乎沒有，澳洲也很罕見，不過倒是出現在白令海峽兩側。根據地理和考古證據，白令海峽在公元前2萬8000~1萬3000年間是一座陸橋。現在最可信的假說認為，第一批美洲人的歐亞大陸祖先帶著神話家族一起遷徙。
為了測試這個假說，我建立一個系譜模型。生物學家使用系譜分析法研究物種之間的演化關係，建構出系譜樹的分支狀圖表，描繪出具有相同性狀的生物之間的關係。神話故事正是這類分析法的絕佳應用領域，因為神話也像生物一樣歷經演化過程，核心故事隨著時間從一地傳到另一地，不斷添加新情節也遺失某些情節。
2012年，我根據民俗學家和人類學家過去蒐集發表的18種版本，建構出宇宙狩獵神話的骨架模型。我把神話的每一種描繪方式轉換成故事元素，或稱「神話素」（mytheme），這名詞借自已故法國結構人類學家李維史陀（Claude Levi-Strauss）。神話素像基因一樣，是各個「故事物種」的可遺傳特徵，代代相傳且緩慢改變。宇宙狩獵的神話素包括打破禁忌的女性、阻止獵人的聖人、把動物變成星座的天神。我最初分析建立的資料庫中有44個神話素，接著以神話素為每一個故事版本編碼，出現是1，沒有是0，再應用統計演算法的一種連續序列追蹤演化模式，建構出系譜樹。2013年，我把模型擴展到含括47種故事版本和93個神話素，最後以不同的演算法應用於三個獨立的資料庫，交叉比對結果。
最新的宇宙狩獵系譜樹（參見80頁〈神話家族〉）顯示，這個神話類別在幾個不同時間點傳到美洲：一個分支串起神話的希臘和美洲阿岡奎族版本；另一分支越過白令海峽，進入愛斯基摩人的生活領域，再傳到美洲東北部；其他分支則顯示稍晚還有一些神話版本由亞洲傳到非洲和美洲。
